两次消失之间

水在左右。
wb @药房深处

乌鸦都飞走了3

《我不是药神》x《一个勺子》

吕受益 / 傻子(划线没什么意思)


- 傻子动作神态参考了不少《一个勺子》的原著《奔跑的月光》,某种程度上算是无比拙劣的仿写吧。

 

 

 

 

    3


    

    夜里雨停了。楼顶的积水淌下来,在檐边断断续续地攒出一行小手指粗细的冰条,末端悬着将坠未坠的水珠。铁灰与青绿的霉斑在几处脱落的石灰墙面上相互重叠,落雨时渗进的水渍仍保持着从它们之间贯穿而过的痕迹,只是颜色淡了一些。潮气依旧浓郁,依旧眷恋不已地盘旋在空气里。

    风雨也许助眠,但对吕受益答案否定。这一夜睡得不算安稳,几次起夜的脚步本可控制在卧室与厕所之间的直线距离,说服自己只是喝多了水,却忍不住地偏移,再偏移,向已经反拧了两道并推上锁扣的门边靠近。贴着门听外面的动静,指头搭上把手,握几下,又缩回。六点多的时候他爬起来,悄悄地,留妻再多睡一会。想到隔壁家的小囡七点准时由阿婆送去学校,怕看到睡在楼道的傻子要吓的。

    吕受益先开出条门缝,再慢慢将门打开。有了前两次的阴影,他总觉得傻子只要还在,就会以或扑或冲的姿势冒出到他面前。纸板被蹭到了墙边,傻子在毯子里缩成一团,只露出乱糟糟的头发。膝盖以下的部位仍甩在外面,脚上两大疙瘩死结紧绑着看不出本色的球鞋,鞋底的泥浆在纸板和地面上蹭出好几条毛拉拉的污痕。

    吕受益瞟一眼隔壁的窗门,蹲下身,看见傻子露出的头发上沾了不少墙灰的粉尘,还粘着一缕不知在墙角积了多久的灰白的蛛网。他扯下毯子,傻子半张着嘴,犹自酣睡沉沉。“哎!哎!”压着嗓音叫了几声,效果像蚊虫叮咬大象的皮肉。隔壁传来人声、话语声,阿婆问小囡今朝早饭想吃啥,吕受益着急,狠狠拍一下纸板。傻子惊醒,“蹭”地坐起,两手护在头前往墙角缩去。吕受益本还要催吓,看他这般反应,声音又放轻,“好爬起来了伐?”傻子从指缝里露出眼睛,像是突然认出他,肩膀打开来,又冲着他哼哼嘿嘿。

 

    幽蓝的火苗自煤气灶中腾出一蓬暖亮的焰,吕受益把豆浆倒进锅里加热。拿出三个碗,切进小把葱花,又撕进从橱柜里翻出的半包紫菜和剩在食品袋底部的一点虾皮。冲洗了剪刀,擦净,把昨早剩下的几根已经绵软的油条剪成小段。妻起身,走来厨房,“呀,好久没喝你做的咸浆了。”声音里透着惊喜。

    热气升逸,咕噜声连成串向锅边推挤。沸腾的豆浆浇进碗里,油条被浸出更加鲜润的金黄色。陈醋几滴,麻油几滴,香气四蹿,傻子在门外飞吞口水。饭端上桌,傻子抱起碗就往喉咙里灌。碗是烫的,浆汤更烫。一口下去,傻子龇牙咧嘴,舌头哈哧哈哧地伸卷,喷出一团又一团白气。

    饭后,吕受益要送妻去公交站搭厂车。他将傻子一起领到路口,“吃饱好走啦!”甩着手轰他离开。外面起了雾,楼群和商铺显出影影绰绰的样子,人们在一片白茫里走,远了就看不太真切。但吕受益回头,高大的黑色人影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吕受益捏起拳头,“烦死特了,哪能办,黏上我们了。”“是黏上你了。”妻揶揄,也回头看一眼,又说,“他要是不认路,等会你再把他领回他原先呆的地方?”“我吃得太饱了。”吕受益踢飞一颗路边的小石头。

    八点半厂车准时开走。吕受益计划打个电话,时间有点嫌早,看看家的方向,回去独自呆着又是个让他心悸的选择。他于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雾气渐渐扩开,化为细小的颗粒散去。苍白而稀薄的冬日阳光投在人的身上,像泡过水,全无暖意。吕受益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乌鸦翩翩然停落在十字交叉地带的电车缆线上。线条僵硬而颜色沉重的鸟,像一个凭空落下的黑色符点,一个斜划线,一个四分休止符,给人以什么东西正在被拦截或者暂停的奇怪感觉。绿灯亮了,打断了吕受益的联想。他走了,但乌鸦仍然停在那里休息。

    吕受益走进一条人车较少的支路,这时能够听见和自己同频的脚步声如同影子一般咬在身后,他停下来就消失,他抬起脚又开始。吕受益的焦躁被点燃,他拔足狂奔,没跑几步肩膀就被狠撞了一下,黑影竟是和他赛跑,发狂似地向前猛冲而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忽然前面传来一声尖叫,紧跟着是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吕受益急忙赶过去,只见傻子捧着一个又圆又大的烤红薯,高高举过头顶,又因为太烫了,在两手间抛来抛去,活像在耍猴戏。烤红薯炉子旁的女人跳起来去够傻子的袖管,气得语无伦次。吕受益走到跟前又停下,偏了脸,想从旁边绕过去。却能感觉到傻子的视线涂了胶水一样粘在脸上,皮肤都痒起来。女人随着傻子看过来,抢先一步,揪住吕受益,“你认识这傻子?”吕受益想摇头。傻子跳过来,咧出一口白牙。吕受益认栽,“他拿的那个多少钱?”

    吕受益双手插兜走在前面,傻子默默地跟着,一心一意地对付着手里的红薯。红薯烤得极好,外皮上凝结着好几条满溢而出的焦糖色的浆痕。傻子当头一口咬下,原地蹦了一蹦,跑到吕受益跟前大叫一声“呀-!”,捧着红薯的手直直地伸着。那一口咬得太大,薯肉的碎屑和外皮上的甜浆在下巴和嘴角沾得到处都是,吕受益气极反笑,接过红薯往下剥皮,“你个傻子啊。皮勿好吃的呀。”

    漫无目的地荡了半个多小时的马路,吕受益看了看表,走去路边的一间电话亭,把门关起来。傻子扒着鲜红的门框往里看,脸紧紧贴在玻璃上成为变形的平面。吕受益掏出怀里的号码簿,插进电话卡,一个一个揿下金属的数字按钮。短暂的空白之后,响起畅通无阻的“嘟—”声,每个音节都拖着漫长而扭捏的尾巴,被音节之间的停顿以规律的节奏一节又一节地斩断,露出血红而冰凉的截面。在到达它们的极限之前,另一边的话筒被拎了起来。吕受益提了一口气。

    “你-你找谁呀?”却是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吕受益疑心自己打错了,又翻看了一下手中的号码簿求证。没错,一个数字都没错。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滕-文-杰。”童音一字一顿地认真回答,漂浮在背后嗡嗡瓮瓮的说话声里。

    “……外公在家伐?”

    “在额。”

    “文杰乖,就说吕叔叔找外公。”

    童音离开话筒,声调扬起来向背景声处飞去,“吕叔叔找外公!”

    说话声戛然而止,话筒对面一时安静得不似有人。随后响起了“铎-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高跟鞋敲击木地板的声音。再是衣料的摩擦声。童音被迫离开话筒的不满的抱怨声。话筒被贴近什么平面搁置的闷郁的阻断声。然后话筒再次被提起来,是个女声。

    “哎呦是小吕伐?侬好长时间没有打过电话来啦,最近还好伐?”

    “还好还好,您和滕老师身体还好吧?”

    “我嘛劳碌命身子骨早习惯了,没啥的。你滕老师不太好,前阵子肾结石刚开的刀,他那个身体你知道的呀,一动手术就伤元气,养到现在还是虚。这不,就这周,去医院复查人家还说情况不理想,可能要二次手术,吓得他呦。”

    “滕老师在吗,我跟他说几句?”

    “他在医院呢,复查完就让他住院观察了,儿子媳妇都忙,还不得我陪着。”

    “可刚才文杰说—”

    “小孩子瞎讲讲的,这孩子谁都不黏就黏他外公,我跟他说外公进医院了也不行的,天天闹着找,还当外公在家跟他捉迷藏呢。”

    “……是这样啊刘阿姨,我最近有点情况,我想着能不能—”

    “哎呀实在勿好意思啊小吕,我这现在得赶着把孩子送去他外婆家,完了还得去医院陪你滕老师,今天不太方便,这样吧你留个电话,空下来我们给你回过去,咱再好好聊,好伐?”

    吕受益还想说些什么,可能的字句像疯狂摇动的福利彩票双色球一样在脑子里摇动,却一个也掉不进口中,最后只冒出一个干巴巴的“那好吧。”

    电话被挂断,留下空白而长久的盲音,久得好像永远不会结束。吕受益疲惫地向后靠去,“咚-咚-咚”,身后的玻璃被重重地敲击。吕受益转过去,呼吸顿时玻璃上留下泛白的水雾,而它的另一面早已被更多的水雾覆满,浓一团,淡一团,使这一小块区域显现出近乎磨砂的质感。在这模糊与混沌的底色中,傻子污黑的脸和晶亮的眼白清晰无比地印现出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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