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消失之间

水在左右。
wb @药房深处

【雷洛传】春归.2

    田字簿淡绿色的封面上平平直直地铺着两条黑色的横线,雷用贤一笔一划地在第二条横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完仔细地看了看,将薄薄的本子推得远一点,再看,确定算得上十分工整后,继续一笔一划地,在第一条横线上写,一-年-五-班。

    男孩歪着头,写得很用力,眼睛不自觉地跟纸面挨得很近,那一条条铅笔碳粉凝成的横竖线泛出的反光于是很清晰,乌亮亮的,就像教室门边雪白墙壁上挂着那块漆光闪亮的小木牌。

    “中唔中意吖?”

    今天早上他睡得迷迷糊糊被阿妈叫醒时,揉着眼睛看看窗外还是灰蒙蒙的,半开未开的视线前好像什么东西白晃晃地,跟着同样不甚清晰的问句一起飘来飘去。直到被催着洗漱完毕,阿妈笑盈盈地指给他看,才瞧清那床上摊着的一件小小衬衫,给亮起来的晨光照得更加雪白,右胸口处三个小小的字,是黑色丝线精细绣出的他的名字。

    手指忍不住从凸出的名字上摸了摸,抬起头看见比阿妈笑得还要开心的雷洛,手指没来及缩回掌心,衬衫就已到了雷洛手里,又穿进了他细细手臂。挺括领口挨住颈肉,磨蹭得有些发痒不太舒服,他忍住了没有伸手往外去扯,眼睫垂着,便见雷洛很专注神情一颗一颗地帮他扣着泛着珠贝光泽的半透明塑料扣子,扣子较小,边缘齐整光滑,雷洛未留指甲的粗粗手指扣起来其实并不顺利。

    他扣得很慢,慢到固执,刚刚刷完牙的男孩唇边牙粉淡淡的清洁香味在他鼻端盘旋,颈上纤幼汗毛分明毕现无设防。雷洛那时很为这个将他的过去与现在之间断裂的时空具象化凝聚不容置疑的生命体感到神奇,它竟使自己在一件琐屑无比的小事里,毫无准备地得到一种稀贵得陌生的平静。以至于在十几年后看到它换一张怒火炽盛正气凛然的青春面孔与自己对峙时,第一反应竟是很想去看看那一排被系得端整无可挑剔的领带盖住的衬衫扣子。

    虽然有些穿不惯,但校服毕竟是新鲜的,背上的书包,包里的课本,都是新鲜的。雷用贤的右手被雷洛攥着,两条腿极快地交替着迈,半是小跑去跟上对方的大步流星,一边忍不住侧过头张望明亮的窗格子里排排掠过的清一色白衫小人儿,有的小脸扬起来,投以他同样好奇的回视。他跟着雷洛在第五块小木牌前面停下来,阳光在教室门前的走廊地面上斜出条明暗交割的线,他一双簇新黑亮的小皮鞋分跨两边。右脚向前移了半步,鞋端堪堪站成一条与门沿垂直的水平线,几十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向他望过来,却不敢再挪动。“唔使惊,阿爸系度望住你”,他肩头被站在身后的人轻轻地向前一送,拖在地上的影子就从光里滑进清凉室内,“去喇。”

   

雷用贤脚步不停地跑回家已经浑身湿透,灰衬衫给浸得色深贴在脊背上,两臂护在怀里的油纸包掏出来还是淋了大半,奔跑中糕点抖落地有些散软,但好在还是热的。他放下东西便叫阿妈出来,几声没得人应,里屋收音机的声音更响起来和雨声争鸣。边擦头发边进屋里他没很听清几个字眼,只平波英文陈述里忽跌入段粤音引人注意,母亲收音机旁挨很近,神情有些木然不解,回过头来冲着他又似喃喃自问,“点解人把声会变咗咁多嘅?”


    夜幕里剖出两道长长的橘亮光束,不急不慢地前移,白月嫦楼上瞥见便认出是雷洛的专车。夜里起了雾,车身几瞧不见,徒余那两道光低空悬着一路过来。光本是笔直的,雾色里颗粒漫散着,加上行驶而来的一段路正在修整有些坑洼,却是曳得有些浮浮荡荡。不知怎地忽而教白月嫦联想起去年冬天给学徒小裁缝不小心裁坏了的一袭织锦暗花的黑面旗袍,尖尖剪刃儿剌出两条长口子,翻出金色缎纹的里子。

    “你睇下,几时合适,接巨哋两母子返来?”

    白月嫦把泡好的参茶放在桌上,平心静气。他大大方方地专车开出去接儿子返学落堂,没一点避藏意思,按捺着不跟她挑明,也只是奉上周全风度的尊重,路已铺得通达,又何必要他等呢。何况今时今日的雷洛早已失了青年时迤逦旋情的兴致,她怕拖到久了他真要不耐。单单女人倒是不值当过心的,她不会傻到去计较这些年来雷总探长身边莺花啭簇,可偏生加了个孩子,男孩子。他纵人前人后端着严架,可这些日子里浸到眼角眉梢里的好心情,任谁瞧不出来?

    雷洛虽有预设,却未料到白月嫦这般爽快。他揽住裹在藕荷色睡衫里的纤紧腰身,想着该如何给贤仔在新屋里布置个有玩具柜和大书台的敞亮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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