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消失之间

水在左右。
wb @药房深处

乌鸦都飞走了4

《我不是药神》x《一个勺子》

吕受益 / 傻子(划线没什么意思)

 

 

 

 

    4

 

 

    有太多种声音了。有时候,你只是想要躲避它们。

 

    即使是冬日的清冷也不会使这座城市在一天伊始打开的忙碌与嚣热有所减损。街道上所有的声音拥挤在一起,像夏季伏天里的蝉鸣,连绵成无尽的沙尘,你无法辨别每一颗沙子的来处。迎面而来的人们脚步不停,像一场无形的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他们需要赶紧躲避。每一张面容上都不带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五官恪尽职守地排列成图形,它们从身边匆匆掠过,只留下模糊的印象,像是漂浮着在空中穿行。

 

    吕受益逆着人潮行走,他拖曳的脚步像是闯入既有和弦中的不协音。有人向他身上投去看待障碍物一般厌恶的眼神,在被迫绕过他时发出不耐烦的“啧”声。而吕受益羡慕他们拥有明确的目的地,尽管这并不能够与“对自己的人生拥有很清楚的把握”划等号,有趣也好、枯燥也罢,就算大部分是枯燥吧,哪怕只是搭乘又长又磨人的公交或地铁前往铁罐子一样乏善可陈的办公楼,在蜂巢一样的格子间里面坐下来。就像他曾经所是的那样。

 

    早上准点到编辑部,打好卡,看看这个月有没有迟到的记录。往白搪瓷杯子里倒半杯开水,把装在包里已经冷掉的鸡蛋放进去热着,包子搁在杯口。摊开昨天的那沓稿件,从插着书签的地方翻开,算算今天的进度。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和陆续进来的同事打招呼。倒也不是身体的缘故。如果不是午休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半睡半醒,听见他们窃窃议论和猜测他的病情,放低的声音反而更加像无孔不入的虫蚁钻咬耳壁。也许他不会离开吧。其实又有什么大不了呢?他想。忍一忍就过去了,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留下的话可能会轻松一些吧,虽然保留着一些以前的行业资源,但自己撰稿还是费力些。何况现在,他感觉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

 

    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为什么刚才不干脆冲着电话那头絮絮不停的女人大吼“我听到他的声音了,让他来跟我说!”呢。他做不到。我一个快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吕受益苦笑。可是有啊,他害怕的事情有好多、好多啊。包括死亡。没有人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但就算死亡排上确切的日程,又怎么会减缓人对它的恐惧呢。正是因为对死亡的预感习以为常,他已经在恐惧中疲惫。甚至在内心深处隐隐渴望着死亡猝然不及的造访。

 

    吕受益想找个地方歇一会。他本来觉得图书馆是个免费又有饮水供应的好去处,但一时半会甩不掉傻子,怕他跟到门口闹出什么尴尬事情。他没有其他更好的选项了,正苦恼间,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街心绿地。绿地中央立着座灰白顶盖的四角凉亭,连着段短短的荫廊供人休息。吕受益走进去,用手掸掸水泥台面上的灰在亭子里坐下。

 

    亭子前面还安置有三条装着黑漆铁扶手的长条木椅,木板上干裂剥蚀的斑驳痕迹,显示出它们经受过的数量可观的日晒雨淋。却并不因此受到可怜,上面零星散落着话梅核、火腿肠皮和其他不知什么内容的食品包装袋。最靠近他的这条,在一侧的扶手和椅背上还耷拉着几块破破烂烂的旧布,仔细看能够分辨出领口和袖子的形状,却是些旧衣服。也许是晚上有流浪汉把这里当作睡觉的地方。也许那个傻大个子也在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长椅上捱过不知道多少个长夜。椅子总比又冷又硬的水泥地舒服,说不定为了能睡在上面有时还会爆发争执和冲突。

 

    看那傻样,他抢得过人家吗?吕受益又想,不由环视周围。在进来的那条碎石小道的两边栽着几棵八角金盘,因为靠近马路,宽大的叶片上蒙着不少灰尘。在它们个挨个的绿色手掌的缝隙间,一双睁得圆圆的眼睛不时地眨动。半蹲在那里的傻子似乎是要把自己藏起来,却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这姿势让他看着有点像某种猫科动物,吕受益几乎有种幻视的错觉,好像他身后真的长出了一条黑乎乎的长尾巴。

 

    忽然听见叶子抖动的声音,什么东西从凉亭对面较为低矮的万年青丛中蹿了出来。原来是一只橘黄色条纹的猫。它撅起屁股抻了个懒腰,正准备巡视自己的领地。这时它发现了入侵者的在场,抬起的前爪收了回去,之前放松的身体绷紧了,耳朵向后折成两把小尖刀,高高竖起的尾巴炸成一蓬饱满的芦苇花。吕受益怕猫。因为小时候被一只很凶的野猫狠狠抓过。他此刻比面前的这只猫还紧张,屁股一点一点地往后挪,快要缩到和身后的柱子融为一体。猫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继而变成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威胁。吕受益往旁边一看,傻子不见了踪影,只有八角金盘的绿掌兀自左右晃动着,像是个再见的手势。

 

    傻子嗷嗷叫着扑向橘花猫。猫炸着毛在草地上疾奔乱窜,被吓得快要发神经。猫钻进万年青,傻子一头扎进去。猫跳上围墙,傻子踮起脚就拽住猫的尾巴。一黑一黄、一大一小两团影子在草地上忽远忽近地晃来晃去,伴随着猫错落其间的惨叫。吕受益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的身体挨着柱子移动,顺着小道一路小跑地溜了出去,碎石子儿硌得脚底板疼。

 

    马路对面就有个公交站台,过了早高峰的时间段,此时无人问津地守在那里,专程等他来似的。吕受益趁着往来车少,也不管红灯高挂就奔了过去。等了没多会,一辆车头线路牌上的LED灯坏掉的公交驶进了站台,在稍微靠下方的位置从车窗内部用纸张标示着线路数字,吕受益并没有注意去看,抬脚就跨上了车。没带公交卡,他倚着把手从裤子口袋里翻找零钱。“咚-咚”两声,硬币跌进投币箱里,不知为何听起来像是小石头落进深深的井底。

 

    车子开出去的时候,傻子刚好冒出在路边。他大张着嘴,看着被印有巨大笑脸的车厢和一格格窗玻璃包围起来的吕受益在向前移动,像是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吕受益急忙缩进另一侧窗边的座位里,弓起身子,把头偏过去。于是他没有看见下一秒傻子就像之前被自己追逐的那只猫一样,在公交车的后面放开手脚夺命狂奔。

 

    公交正要转弯的时候,一辆红色的摩托车从岔路上开过来,向着后方疾驰而去。隐约有撞击的声响和嘈杂的叫喊声传来。车身像一条濒死的大鱼翻动肚皮那样缓缓地转过路口,吕受益忍不住向窗外看去。他看见横在几十米开外的马路中央的摩托车,和旁边一站一躺的两个人。躺着的那个开始被越来越多的旁观者围起,脏破的裤子和鞋子之间污黑的小腿从人们的间隙中露出来。吕受益起身拼命地用手擦拭车窗上稀薄的雾气,擦出吱扭吱扭的声音。


    “师傅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下车!”吕受益冲到司机跟前。


    “没到站不给停的呀,再等等就到下一站了。”转进大路的车子正在加速行驶。


    “帮帮忙我真的有急事的呀!”吕受益汗都快出来。


    “哎不行不行。”司机摆手。


    “出了人命你负责吗?!”


    司机被吼得愣了一愣,惊讶地看向眼前这个梳着整齐的偏分头,架着一副宽大的棕色边框眼镜,看起来很是文弱的年轻男人。车上的乘客也都纷纷带着奇怪的表情向这边看来。吕受益感觉脸上微微发热,连他自己也为刚才发出的分贝极高的大吼感到惊讶。司机闷声不吭地停了车,车门有些反应不良,在按钮揿下之后停滞了几秒才缓缓打开。吕受益双脚甫一沾地,便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如果有人在这个路口架设过一部摄像机,把前后两个男人奔跑的画面剪辑在一起,观看的人们一定会觉得它们像是彼此的倒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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