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消失之间

水在左右。
wb @药房深处

【南海十三郎】沉光

    唐涤生x江誉镠

 

 

 

    

    他总是在动。

    跳跃着,摇晃着,闪烁着,时而断珠,时而飞瀑,时而银花火树,日中走马,月上行书。在他度曲的时候。他当自己撒豆成兵,便是真的一人百变,笔墨里串戏连台,持扇入相,挑枪出将,提青灯是书生夜路,抹弦琴又小姐相思。他的名字被拆解成无数细微的碎屑与粉末,经由无数耳口的相传接力,拼凑起一个冰裂纹的瓷样人形。那名带着浓郁诱人的油墨味道印在又一出唱红省港澳的工尺本上,那形却摇摇欲碎冰冰凉凉不带人味儿,敬而远之的劣迹斑斑,给飞沫三千唾成“狂放癫佬”,顺流而下浮到唐涤生的眼前,仍始终是一道亮白的光,照出江面上无数金色的瞳闪。

    江誉镠。他是最耀眼的金,最纯粹的金,如他的名字一样,注定将宝藏沉在江心,永远不会轻挑漂浮,更不会随波逐流。他不是人们所说的那样。第一次见到他的唐涤生这么想着。

    那日的阳光很好,唐涤生走过院外一条长长的走道,两边的青草映着白墙。木栏门的影子一条一条地投在屋内人的背上。他在悬挂的笼前逗着一只鸟。白而细长的烟缕自暗影中飘荡着消散,像戏台上一句自叹身世的唱词最后轻颤的收腔。

    唐涤生将那微弓着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在称谓上斟酌了好一会儿,还是唤一声他被叫熟了的,十三哥。他转过身。眼神是预想中的天然傲慢,七分不屑,三分审视,被打扰的不快,惯性拒绝,还有,某种微乎其微的候有所得的欣喜加诸无所得的疲惫。但没有冰冷。这些全部加在一起不会是冰冷。他懒懒地将自己摆放进红木靠椅里,食指和拇指托着白色烟嘴的长柄,一蓬蓬纤小的云雾飞出来,给他加一层虚拢的幕。唐涤生循着烟味嗅到他的人味,小心翼翼地把幕拨开。像拨开镜片上折射的光线去窥他的眼。

    二帮花旦唱沉花,芳心一颗似辘轳。长二流。暗香平喉。士工花。不唱醉酒,唱卖相思。唐涤生笔下戏文流水,口里曲牌行云,眼光跟着江誉镠,脑中一整台连戏已演起。江誉镠是度曲者,又是戏里人,而唐涤生不愿意只做一个看客。

    他也有过静的时候,有过柔声细语,语重心长。唐涤生见过,听过,别人很少有过。他在廊下睡着,折扇滑到腹上,腿耷拉着垂过花架,影子拖得老长。他爱穿白衣服,这时候他的白衣服就像是要融化在他的身上。只有在这个时候唐涤生才可以不用忌讳他锐利的目光和锋利的牙齿,肆无忌惮地看他。猜想那柔和面容下起伏的波涌,试图从水花中打捞出一些即将出现的戏文,它们像一尾尾金鲤鱼,闪着惑人的鳞光又屡屡从手中打滑。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唐涤生敢于在那雪白的纸张上,在江誉镠的江河之内,鱼群之中,放生一些属于自己的。他学他学得那么像,得意又得神,鱼儿入水便鲜活,无人分辨得出。他以这种方式和他隐秘地并肩了,而江誉镠对他说,似我者死。

    他推开他,像光推开灰尘。到他成了比他更辉煌的光,他则将自己与灰尘融为一处。唐涤生再见他时,他就是一副神憎鬼厌落魄街头的模样。没有人比唐涤生更知道,他不是。他是一道光。所有最为坚硬和强韧的物事都会被折断,但光永远不会。他照耀着灰尘。那些灰尘的颗粒张牙舞爪地充斥着他,让他看起来很脏。他掠过尘世,不耐烦留下一点痕迹。唐涤生带着这光亮,早于他很多年死去,亦不耐烦与任何人分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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