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消失之间

水在左右。
wb @药房深处

【苍金】水草

 衍生:霹雳布袋戏

 配对:苍 / 金鎏影

 杀手AU。abo设定。

 

 - 一个段子。

 

 

 


 

    他坠入湖中。水是冷的。

    湖面霜花样子结出网状薄冰,细瘦冰枝手搭连着半透明的指头,想握紧而不能,想放开也不能,就那么若即若离、将断未断地连触。面上清清淡淡地冷着,底下却满是胶胶扰扰的水草。浓绿,丰密,腻柔。融了骨头的蛇,粘进泥里的云,缠着他双手,陷着他双足,浮不起来,沉不下去。

    你不该是这样,不该的,金鎏影。恍恍惚惚地,像是他的灵识游丝般脱出身体,结成一个无需光源即可存在的魂影。影看着他的主人,鱼入棘网,费力劳神的挣扎换来缠得愈紧、陷得愈深,想。你是可以青天揽月的人,该在云端睥睨无数个凡夫俗子于无数个煌煌白日发危楼摘星的幻梦。

    然而此刻他才是那发梦的人。他一定是在梦里,身在这个谜语般字词编造出来的异域,它剔除所有遐思绮丽,也剥去所有希望光明,只留下最为其深沉本质的不真实、不存在、不可信。因为水草不可能有温度,不可能有人形,不可能有……脸孔。那是他的脸,他的形,他的温,缠着他陷着他的是他自己。忽然又不是了,换一个人。记忆的榫卯嵌砸得太过牢固不能忘却,像撕不开的影子,给密密叠叠针脚一道道、一圈圈缝严实了。眉峰不可攀,眼波不可渡,皮相这一刻贴紧他,人却依然隔他山万重。

    金鎏影伸出手去,什么也抓不到,掬不起,唯有水流冲刷指缝带出轻微的阻力。提醒着他连梦境也不能相予愿遂。恼火与懊丧以相同的强度将他填充,将他拖拽。他的头终于落在枕里。枕巾像反复揉皱了又摊平的纸,托着他满头浸了汗水的发像托着满行没有标点的句,句与句缠成死结,结束一封无人投递的信。

    他坐起身,夜已经旧了,星和月要像假牙一样被摘出来,给人世的腔洞腾出太阳盘踞的空间。他走进浴室清洗,擦干,两指并合贴在额上。额角发出略微超于正常体温的热度。清爽的后背也隐约又在发汗。深秋的夜晚如何会让人感到燠热呢,体表分明是凉的,毛孔却密密私语着张开。身体尚无进入发/情期的明显感觉,但他几乎是立刻拉开了盥洗池上方的橱柜。青色的抑制药剂在小巧的玻璃瓶身里晃荡着,被熟练地抽进针管,再推进同样是青色的血管里。他仰起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听来像个以假乱真的瘾君子那种夹杂着满足的叹息。疏疏密密的针眼错落在他筋脉虬延的手臂上,旧的喑沉,新的微红,使得那块皮肤看起来就像一筑弹孔林立的老城墙,上面还挂着战争纪念遗址的牌子。

    金鎏影对着镜子反复检视里面的脸,两颊的凹陷显出几分可疑的不自然。不自然到在健康与病态之间的色阈滑走,颜色已经最接近病态的那一端。而说到弹孔,他最近的准头是越来越差了。自从同门唾他是吃了另立山头的蛊,叛逃至今,拉帮结派未成,独当一面也未成,给言之凿凿的金主摆了一道,还背了两三个不成不就的烂摊子。但这些与那把悬在他头顶的剑、锥在他背后的刺相比,都不算什么。一路追杀着他的那个人,仅凭名字就让多少双眼睛等着看他横死街头的笑话。夺命鸮客,无字招牌,值得千金买骨,诸如此类的肉麻。任是恶心,却不能掉以轻心。他知晓对方的能耐,多过任何别的人;他曾经差一些就能够与对方并肩,也超过任何别的人,这大概亦值得他骄傲,这骄傲又令他觉得自己可笑。

    只因为那个人是苍。

    从少年起同队训练的苍,将第一把枪拿到他手上教给他反复装卸拆解的苍,烈日下一圈圈跑在山路最前又折回来不远不近向队尾的他看上一眼的苍,首次执行任务回来提醒他领口内侧沾了一滴血的苍,他尝试阅览钻研却读不穿也看不透的苍。他那么努力地追赶过苍的背影,双足生风,风声呼啸着掠过双耳,耳洞的凹槽隐隐含咽着对承放一个声音的期待,眼睛锁牢那一截白的颈项,手指几乎就要碰上去,被追赶的人几乎就要停步,几乎就要回头。几乎。然后那影便折断了,碎掉了,撕撕扯扯地给吞进风中,一点渣滓都不剩下。

 

    第一次情/潮的袭来毫无征兆。起先金鎏影只当是训练太累了,淋了夜雨了,澡水过冷了,所以他病了。在那之前,他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从来。他是那么笃定,他生来要在生物链顶端的,仿佛聆听过造物造心的上帝的耳谕。他砌密不透风的墙四围其身,自信不让他有疏漏,自尊不让他有缝隙,他自自在在地在墙里造他的梦境。突如其来如,墙一夕尽塌尘灰扑面不能掩,焚如弃如死如。

    他快要死了。震惊伴随着愤怒,愤怒连带着耻辱,耻辱里水火共生,烧掉旧世界的灰烬,淹没新世界的虚无。他泡在这一汪新鲜的水里。将将溺死之前,推门而入的是苍。

    那挺拔的黑影给月勾着发柔、发亮的边,月光被截断一些,又带着起伏的波纹涌进一些,在金鎏影的床边积成一面镜。照着他。照着他在理智的边缘恨声,照着他在恐惧的浪涛中伸出潮湿的手要去死死地揽一段浮木。为何要是苍,怎么偏是苍。

    瘫开水里的样子给他看去了,渴死欲中的样子也给他看去了,软甲硬鞘根根拆解剩一个黏糊肉相,溃不成形喘不成声丝丝缕缕尽皆给他看去了。那水从他体内来,从他心里涌。体内来的滚沸着不知羞耻,烧他经络,噬他骨头,抽去他笔挺挺脆欲折脊椎;心里涌的寒气四伏流窜百骸,在他面上凝露又凝珠,凝出世间最易与软弱卑凄划等的液相。苍的影在他眼前吊一根线,转过去是死,跨过来也未必活。他半死半活,要死要活,不死不活。

    苍搭在门把的手绞紧了那一小块硬的铁,他听到骨节硌硌作响的声。如果苍可以转身就走。苍的肩头偏移了一下。像一苇帆轻轻地给风吹动。苍感知到他的气息,太过浓郁的嚣叫,毫不掩饰地流淌,从未有过。苍闻到春日林下的苔,雨滴顺着树皮流过裹着虫尸的珀。夹杂隐晦的甜,是受伤的鸟雀颈上的红鲜。苍跨了过来。

    啪嗒——

    他听到。

    是线如弦断,雨水滴下,泪珠滚落。

    苍寻到他颈后的一点,唇抚慰着缓缓相蹭,动作很轻,牙齿在口腔中整齐列队,没有一颗突破界围。他视线失了焦,他都看不清苍的模样,想看清又怕看清。苍带着他一起往下沉,无止境地沉,沉入无止境。又托着他浮升,他鼻尖探出水面,再是口,大口大口饮尽甘醇的空气。在痛中。这场称不上交/欢的交/欢,算不上情/事的情/事,不是他最恨的。他恨的是苍可以是身在舟楫之上的那个,滴水不沾,可以游刃有余地施救、施恩,救得随意,恩不图报。他被苍从水中捞出搁浅在滩涂,湿的沙沾了他满身,又一粒一粒渐渐干燥,纷纷散落。

    他的反水自己都无从解释,亦不想解释。他一颗一颗地喂人子弹,喂得都是昔日同训之人。贴着眉心,贴着脑穴,贴着动脉。

    枪是火器,却冰冷过任何一件铁器。毙命一瞬有如星陨,黑洞洞的死神口都不用近身。没有刃尖挑破光洁的皮刺穿精韧的肉,没有金属翻搅鲜润嫩软脏腑,让利的锋给油脂浸得发滑,凉的身给浆血烫到微温,抽出来,稠的红漓漓洒洒在衣上把艳色泼透。哪怕火药在膛里燃烧,在肉里爆炸,枪的冷仍是彻底的冷。握在稳如死物的手中更加冷,看在七情不显的眼中就冷到凝冻。

    他给冻住,冻成冰像,冻成花花白白一堆烂肉。开一枪就震出一条裂纹。直到纹线经纬纵横遍布全身。追杀他的人是苍。也许这场追杀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久过他的背叛,久过他的忠诚,久过他的患得患失,久过他的孤注一掷,久过他追赶着影子的奔跑。

    现在他等待着一颗子弹,渴求着一颗子弹,用所有的子弹在交换着这颗子弹。它将进入他,透穿他,离开他。使他死于一具雕像的坍塌。在陆上,在陆上,在陆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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