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消失之间

水在左右。
wb @药房深处

【双桥】断犀吹火

衍生:霹雳布袋戏

配对:金鎏影 / 紫荆衣 (金紫金)

杀手AU,设定是两人从代号“玄宗”的杀手组织叛逃后单干(。

Summary:

不如一人一根盐水冰。 

 


- 看奇象和谜城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全凭印象,ooc是必然的。私心带了一些其他人名玩。

- 情感线试图跟着原剧走(并没有

  主要角色死亡。




 

 

 

    阿金太漂亮了,紫荆衣想。漂亮得不适合做一个杀手,也漂亮得最适合做一个杀手。血溅在他脸上都不是血,是珊瑚红骨,残阳露珠。他手枪要用最重的,弹簧加足了磅数,最喜欢一枪爆头。也用银霜雪亮的长匕,贴着喉管割过去,高效且稳妥。他并非嗜血,但他渴求痛快。这是紫荆衣的总结。

    此刻,金鎏影正蹲坐在紫荆衣的身旁。背靠着停车场遍覆鞋印的污灰墙根,平复急促而沉重的喘息。金鎏影的脸上挂着几条血痕,不是他自己的;他左肩正汨汨不停地渗出小股的血流,浸在一袭黑衣里看不出颜色,却潮湿了衣衫。他右臂搭在膝上,手里的枪握得很紧。

    紫荆衣没有中枪,但割在前臂略深的刀伤没有让他的感觉比同伴好过多少。他摸出烟,撕去纸卷,嚼烂一口烟草。略微中和了嘴里浮泛的腥腻锈甜。烟不能点上,因为还不能确定对方的人是否仍有留存。烟雾和气味都有些危险。他递给金鎏影一根,烟卷已发皱。金鎏影却没有如法炮制。紫荆衣向地上啐出黑红的一滩渣滓,牵动嘴角和腮帮都抽着痛。

    “死不了吧。”

    “哼。”金鎏影自鼻中哼出一声,“小意思。”

    所幸是贯穿伤,子弹没有留在体内。紫荆衣亲眼看到那颗子弹穿透了金鎏影的肩头,沾着血水飞出,最后跌落到地上。当他回转身来,金鎏影的脸就在他几步开外的后方。然后金鎏影反手射杀了那个伤他的家伙,血粘着脑浆从头颅爆出在墙上开一朵饱满莲花。

    他们又静默着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相信偌大个停车场确实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

    “这回也太他妈背了。”

    方才以寡敌众的混战和此刻身体的疲惫疼痛都让紫荆衣心烦意躁。

    这次接的生意说是某个黑帮头目要清理门户,更具体的他们没问,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时间,地点,人物,OK,收账。目标本身的解决并不费力,甚至称得上轻松,就如他们之前每一次的默契配合一样。但就在准备离开之际,一群一看即知是训练有素的打手鱼贯而至将他们围住。像是有人通风报信似的,巧合得有点过分。

    “怕是那个姓问的有问题。除了他没人知道我们的行踪。”金鎏影凝肃着一张脸,在脑中快速地回放从接到活计到展开行动的每个环节。却似乎一切如常,想不出什么可疑的地方。他口中“姓问的”家伙,是他们叛出组织后往来最频繁的中介人。也可以算是合作多次。

    “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等等,”紫荆衣原本就总是显得微微蹙起的眉头,此刻拧出更深的涡旋,“难道我们给他耍了,根本不是清理门户这么简单?”

    “不无可能。”

    “妈的混蛋。”紫荆衣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臂上刀创辣得他龇牙咧嘴。但出于方便,他还是抬起了靠近金鎏影的这只手臂,去摁对方流血的左肩。抬起来时,他自己并未意识到手在轻微地发抖。他凑过去查看金鎏影的伤势,“算了,还是先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金鎏影点点头。而后他握住了紫荆衣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掌心很热。他把枪轻轻地搁放在地上,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一方四边叠得平整、布面却多条褶痕的白色手帕。

    紫荆衣嗤一声轻笑,“先顾好你自己吧。”

    金鎏影挑起眼皮看他。那对颜色和其主人名字十分合衬的眼瞳像两簇幽金的暗火。紫荆衣可以从里面读出六个字。六个字,我真佩服自己。我知道,别说话。紫荆衣听之由之地耸了耸肩膀。

    金鎏影将手帕抖开,折成长条,认真地裹上紫荆衣手臂的伤口,打出一个小结。

    帕子上很快洇开一小团红雾。

 

    他们没有搭电梯,顺着消防通道走上了地面。钻进之前停在巷口较隐蔽处的车。紫荆衣开车,金鎏影坐上了副驾驶,和来的路上刚好相反。车子从小道开出大路,沿着和来时相同的方向继续往前开,驶上高架。一路西行。他们不想走回头路,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天已渐暗,玫紫和蔷灰的云絮堆积在前方的天际,巨型翅羽状自一片暮蓝中延展。那里还掺杂着最后一抹残烬般的夕光。挨个排列的路灯从车身两侧飞快地向后掠去,连成模糊而飘晃的线条,像是狂风中滑过海面的光束。

    金鎏影点起了之前紫荆衣给他的那支烟。他把车窗完全摇下,前臂伸出搭在窗沿。微凉的风饱足地灌进车内,吹动指间火星急遽明灭,吹拂伤痛身体有接近畅快的抚慰。金鎏影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烟深深地吸进一口,吞咽大半,感受着烟雾颗粒夹缠氧气充填肺腔。他侧过头,将烟递在紫荆衣嘴边。紫荆衣启唇抿住,唇触碰着他的指,因整日缺乏进水而干燥,但柔软。

    下了高速又开了半个多时辰,周遭才开始汇入成分更为复杂的灯光。紫荆衣看见不远处一块荧彩闪烁的霓虹招牌,将车速放缓,开到跟前。

    这家汽车旅馆也是旧得可以。单单招牌光管就接触不良缺笔少划,“旅馆”二字差不多成了“方官”。旁边加上的英文字“MOTEL”倒是头身齐全,艳如鬼火地支棱在夜色里。

    紫荆衣将车停进院内,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黑色防水帆布手提包。包里除了武器之外,还有急救医药盒。

    旅馆门可罗雀,很是空荡,楼面拢共只有两层,旧式公寓般作着个L形伫立。他们要了二楼靠楼梯口的一间房。楼上更容易观察来往动向,而楼梯口方便出入和应敌。前台瞧着最多二十出头的男服务生在给他们登记时哆嗦着手,偷眼去瞄紫荆衣的脸。给金鎏影冷冷的目光逼退后更慌,从架上拿来给金鎏影的钥匙在传递的过程中不住地撞击着刻印房间号码的铁牌,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服务生的好奇来自于紫荆衣右边的脸颊。在那里光洁的皮肤之上,斜着一条醒目的青蓝长痕。像条潺潺流淌的浅溪,自额角发源,流过眉眼,一路蜿蜒腮下。这条痕迹原本不是完整如是的。以眼部为分界线,它的上半边是天生的胎记,下半边则是紫荆衣出于自发意愿的纹身。谁会在这种地方纹身?紫荆衣就是会。如果上天给他加盖了特殊印章,那就让它特殊到底。若是分开来看,那胎记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而纹身,更像是一道难以干涸的泪痕。这也许解释了浮现在他面上的情绪为何轻易就会给人以正在郁卒与委屈之间徘徊的印象。

    金鎏影在浴室满布银黑斑点的镜子前脱下给血浸得湿滑的衬衫,检查了一下伤口的创面。边缘还算平整,皮肉外翻的程度没有他想象的严重。紫荆衣把医药盒提了进来,拿出生理盐水、双氧水和纱布,盒子下面一个隔层里还有药剂瓶和针管。

    金鎏影从镜子里看着他,“有劳,我自己来就行。”

    紫荆衣白他一眼,“行个鬼,伤的地方这么别扭你自己怎么包?”

    金鎏影勾出一弯笑,“以前在玄宗每次单独出任务受了伤,再别扭的地方还不是自己包。”说完他的笑消失了。未待注意镜中紫荆衣的表情一秒僵滞,自己倒先怔了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玄宗。而提起玄宗眼前就浮现某张可恨的脸。他心中暗暗自骂一声。离开之后,他们一直心照不宣地避免提及与原组织的任何关联。好像横亘在过去的那座沉重的大山,只要不触碰就可以假装不存在。他们背负着各自的包袱,里面硬的软的毒的蜜的粗粝的尖刺的烙心的砸骨的烂缠一团,却谁都不愿意承认。他们负着包袱拥抱,又费力又用力,又小心又贪心。像给石头坠着在无形的海水中下沉。

    紫荆衣自动过滤掉了金鎏影的前半句话,手里拿着一大瓶生理盐水转到对方跟前。他的影子同时从金鎏影眼前的镜子里消失了。他的眉头自然而然地拧着,像是生气又像是挑衅,“现在不是我在吗!”

    消毒和包扎之后,紫荆衣还给金鎏影注射了一剂破伤风。收拾药盒的时候金鎏影似乎又想要抓他手腕,紫荆衣眼疾手快地躲开。金鎏影探了个空,抬起头来追着他的蓝眼睛,表情看起来有些哀怨。房间条件一般,浴室空间更是狭小。方才为了便于消毒,在紫荆衣的要求下,长手长脚的金鎏影直接摊开腿坐进了浴缸里面。他一头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缠绕两道的皮筋有些松了,头发看起来蓬蓬的,简直像只正等着主人洗澡顺毛的大型金毛猎犬。

    紫荆衣瞧他满脸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的样子,连连摆手,“感性的话省起来吧。”

    “嗯。”

    化语言为行动。金鎏影探身过来,手再伸,循着紫荆衣未受伤的臂攀上颈项把人揽到跟前,另一只手则扣住了细瘦的腰身。紫荆衣只觉重力一失,整个人随之跌进了浴缸里,跌在金鎏影的身上。

    “金鎏影!”

    他手脚并用急着要爬起,顾及金鎏影的伤势又不敢太用力。而金鎏影双手抄过他膝弯往前带,让他半趴半跪地坐在了自己腿上。一双金瞳近在咫尺明明暗暗灼烧,紫荆衣给晃得头晕。金鎏影轻吻紫荆衣颊上的痕,紫荆衣有些抗拒地偏过头往后侧开,被捧住后脑勺再被牢牢地圈进怀里。他动弹不得,呼吸间溢满对方的气息。金鎏影咬/住了他的下/唇。

 

    有光依稀顺着缠枝葡萄纹样窗帘的缝隙从外面透进来,窄长的一条清冷、发亮,是月。月光落在床单上,纹过紫荆衣的脚腕,爬上金鎏影的后背。紫荆衣靠坐在窗边,望着这个敞露给他的后背,即使睡着了脊梁也挺得笔直,那一整块皮肤上分布着新新陈陈色泽不一的疤。他不想开灯,摸不着自己的T恤,随手捞过金鎏影搭在床头的皮夹克空膛套上。皮子接触到肌肤时有一瞬间的凉意,渐渐被体温熨帖。紫荆衣摸起一旁矮桌上的烟盒,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出到走廊。

    走廊的白炽灯管亮成一排,但光线依旧十分暗淡。一只灰白的蛾正扑棱着粉翅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悬在紫荆衣头顶的一根灯管,好像这暗淡光线对它而言就是世界的全部光亮。飞蛾撞击的声音伴随着灯管因接触不良而发出的滋啦声响,将夜衬得更死寂。紫荆衣盯着那只蛾看了一会儿,弓起背趴向走廊前的铁栏杆,叼出一根烟来点上。喷出的烟雾在夜色中染上一层蓝。昨日落过一场雨,栏杆上仍积攒着浓郁潮气,冰冷的触感隔着衣料贴上来,和铁腥味掺和在一起,像尸体。

    他没告诉金鎏影白雪飘两天前来找过他。

    白发白衣的少年,大半夜从他公寓的楼道里冒出来,冤鬼索命似地吓他一跳。“苍要见你,三天后。时间地点在此。”少年探两根手指入怀,夹出一个正常大小二分之一的小信封,封口处烙紫色火漆,漆上印着个清晰的“弦”字。切,你们弦部还是这么浮夸。紫荆衣接过来。“我要是不去呢。”少年转身离开,白影子向前飘远,“随便你。”

    三天后,就是明天。因此金鎏影乍不防提到玄宗,让紫荆衣感到有些紧张。他察觉到什么了吗?紫荆衣心绪纷乱地抽着闷烟。苍提出要见他,还派了白雪飘来送信,或许可以看作释出缓和之意的表现。要去赴约吗?他倒有几分好奇苍会提出什么条件。但是。时间点这么巧合,这单的变故会和苍有关吗?而且。紫荆衣明白对于金鎏影来说,无论让他回头还是接受苍的条件都没有任何可能。他对苍的憎恶入了骨头。如果假意接受,留下一个回寰的余地,不管和苍有没有关系,能在最后时刻得到组织的庇护的话,对他们而言是利大于弊——这次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有危险正在徐徐逼近的不好的预感。

    紫荆衣将烟头摁熄在栏杆上,心下有了决断。

    他的头发给灯光照出一种灰扑扑的蓝色调,隔着窗帘的缝隙落在金鎏影的眼中,像灰喜鹊的尾羽。鹊在无形的树枝之上犹豫,不知该飞去哪里。

 

    *

    酒吧在半营业状态。这间酒吧通宵开放,一大清早还坐在里面的,只会是前天晚上的醉鬼。金鎏影和紫荆衣推门而入。吧台靠内的高脚圆凳上坐着几个昏昏欲睡的人,都是已并不年轻的男女。仍整齐穿戴着白衬衫黑马甲的侍应生,正挨个仔细地擦拭着面前一排晶亮的高脚杯。听到开门的动静,看到走进来的两人,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紫荆衣跃坐上圆凳,将手臂搭在吧台,“叫你们老板出来。”

    侍应生展露礼貌微笑,“对不起先生,老板不在。”

    他话音刚落,金鎏影揪住领口把他拖了过来,摁在台子上。黑色蝴蝶领结皱缩一团,高脚杯纷纷跌倒滚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错落的碎响。酒吧里的其他几个顾客像是对此等动静分外敏感,立即醒了,看到眼前情景急忙向门口溜逃了去。

    “你听到了,叫姓问的滚出来。”

    侍应生骇得变了脸色,但口风不变,“他真、真的不在……”

    金鎏影的手向腰间摸去,给紫荆衣按住。紫荆衣向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金鎏影有些不情愿地放弃了,转而将侍应生的脖子收紧手中,突兀在掌下的喉结给他以干脆折断或割开的冲动。“他在哪?”

 

    “咦,看来你们也在找问老板啊,真是巧呢。”

    就在金鎏影和紫荆衣准备立刻动身前往侍应生给出的地址时,从酒吧的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他们转过身,两个头发雪白的男人从角落的沙发座位旁走了过来。进门时这两个人背身而坐,因为发色而被当成两个买醉的老头,而此时他们才发现顶着白发的两颗脑袋都有张青年的面孔。一个面容白净,生着对不多见的漩涡眉,眉下一双卧蚕凤眼神采熠熠;另一个皮肤是浅淡的小麦色,颧骨突出,眼神有几分阴郁。

    金鎏影和紫荆衣对视一眼,目光警惕地看着来人。听嗓音应该是刚才说话的漩涡眉又开口道,“我们从昨晚就在这里等问老板,至今不见他人影。不知朋友找问老板是为了何事?或许我们目的相近,能互相提供线索也说不定。”

    “你是?”金鎏影挑起眉毛。

    男人递上一张名片。

    “素还真?”紫荆衣从金鎏影手中夺过名片,“你就是那个苦境侦探事务所的私家侦探?”金鎏影疑惑地看了紫荆衣一眼,在他耳边小声问,“你认识他?”紫荆衣小声答,“他上过杂志。”

    “正是鄙人。这位是我的助理——”

    “咳咳咳!”阴郁眼神的男人突然患了咳嗽。

    “呃,我的搭档,谈无欲。”

    “那你们又是为什么要找问天敌?”紫荆衣问道。

    “这间酒吧生意很好啊。”素还真答非所问。继而又道,“但恐怕问天敌做得红火的可不止酒水生意吧。”

    “什么意思?”

    “您二位应该很明白吧。”素还真笑了笑,“我们怀疑他长期与涉黑组织有合作关系,同时利用他的人脉资源搭建着一张暗杀买卖网。简而言之,他是个杀手中介。”

    紫荆衣撇了撇嘴。金鎏影不耐烦地看向了旁边。

    “而我们会盯上他,是受鬼梁财团的二少爷鬼梁飞宇所委托。他怀疑财团正在进行一些他所不知道的非法交易。我们调查了一段时间,但昨天。”

    旁边一直沉默的谈无欲截过了话头,“鬼梁财团的会计在家中被杀。他应该是掌握有财团的违法证据被灭口。而问天敌很可能就是雇凶杀人的中介。找到他。”

    “就离凶手和雇主不远了。”素还真继续,“还有一点就是,关于可怜的会计掌握的证据,很可能是详细的往来账簿,我们认为并没有被雇主得到。”

    “哦,何以见得?”金鎏影终于看向他们,问道。

    “雇主似乎还在采取后续的行动。”

    “什么行动?”

    “这嘛,我们就不知道了,所以在查嘛。对了你们……”

    金鎏影拖着紫荆衣飞快地走了出去,只留下酒吧门口晃动的木门。

 

    紫荆衣甩掉金鎏影紧紧钳住他的手,“还去找问天敌吗?”

    “当然,我要当面问清楚。想杀我的人,我不会放他活在世上。”

    紫荆衣看了看表,离苍约定与他见面的时间很近了。

    “这样吧,你去找问天敌。我去会会鬼梁家的二少爷。”

    金鎏影沉默,视线栖息在紫荆衣的脸上。他逆光站着,头顶给太阳照得金辉耀闪,脸却是暗的。“你不怕我有危险?”

    紫荆衣用那为君专享的轻笑反馈他,“我对你的能力还有点信心。”

    金鎏影把紫荆衣拉到身前,额头抵过额头,呼吸交叠呼吸。早年紫荆衣刚进玄宗的时候,胆子小又吃不了苦,每次训练受了伤痛和委屈,金鎏影总是用这样的动作抚慰他。而此时金鎏影瞬也不瞬地望进紫荆衣的眼睛,如果视线拥有形状,他大概恨不得把两人的眼珠子都剜出来串在一起,从此成双成对永不交错永不分离。

    “好。”金鎏影道。“你自己小心。”

 

    *

    这是一栋废弃的公寓大楼,孤伶地竖立在高架的旁边,承接着桥身投下的死鲸般的暗影。墙身遍布的污彩涂鸦在血淋淋歪扭圆圈前瑟缩,圆圈内言简意赅一个更加歪扭的“拆”字。墙角荒草丛生,形形色色的生活垃圾皮癣样自楼前的残破台阶向内蔓生。外面阳光强盛,里面却昏暗漆黑,有如暗藏未知的山洞。高架上往来车流的噪音滚水样不停地灌入金鎏影的耳中。他走进楼道,一只藏身暗处的黑猫蹭地擦过他裤脚向外蹿去。

    公寓内部灰败而狼藉。金鎏影踩过满地的墙纸、墙灰、断木板、碎玻璃以及被弃置的家具和旧衣。越向里走心中疑虑越深。他走进一户门洞之内,已拆下的门板躺在地上。风从客厅还剩下几块尖锐玻璃的窗框吹入,晃动了极脏的窗帘。窗帘旁边的卧室门虚掩着。金鎏影猛然停下脚步。门沿的光条并不完整,被一块暗影割断。

    门后有人。

 

    一艘满载金黄沙子的运沙船缓缓驶过。船行后留下的波纹粼粼荡开,江面上跳跃着星子般的光点。紫荆衣来到苍所指定的江边码头的老仓库。锈红的双扇大门上用黑漆涂着数字标号。46。哈,真会选地方。他费了些力气把沉重的铁门推开一条缝隙,铁栓磨转发出吱吱扭扭的涩锐声音。他侧身而入。光线被抛在身后,弃闲许久的仓库森然而若阴府,丝丝寒气透人肌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柴油味道和发霉的潮朽气息。

    “你还是来了。”

    平淡如水的声音在紫荆衣身后响起。

    他转身。一张睽违许久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狭长的双目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自生威严。

    “好久不见。苍。”

 

    未待金鎏影采取下一步的动作,自那扇门后便飞出了两道银光。薄如蝉翼的暗器带着细微却锐利的哨声划破空气击向他面门。金鎏影矮身躲过,顺势向前跃去,将客厅皮面爆裂弹簧缠绕的长沙发作为掩护,向着卧室方向开出两枪。枪烟升散,一时毫无动静。又是两记哨声,被金鎏影左手持枪一弹贯穿。金属碎片落地,一个褐色人影旋即闪现身前,但刀光未近血光先现,金鎏影快了一步用右手的长匕刺中对方手腕。他正欲再赞一枪,背上传来沉钝剧痛,他回手射击,子弹擦过刀背溅一星急火。

    “是你们!”金鎏影又惊又怒,埋伏的褐衣人不是别人,正是鬼梁财团的大少爷,化名愁落暗尘的鬼梁飞卿。而伤他的白衣人,则是素以快刀著称的神秘杀手羽人非獍。

    愁落暗尘手中黑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眉间。

 

    “你肯来,我很高兴。”苍向着紫荆衣道。

    “别,我就是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哈。你不怕我使诈?”

    “你不是那种人。”

    苍笑了笑,“你们近来似乎不太顺利。”

    “我们别兜圈子了,一句话,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说呢,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但我希望你记住的一点是,我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为了害你们。”苍拿出背在身后的手,手中是一册覆着牛皮纸包面的厚厚本簿。“这就是那个会计掌握的罪证。他们以为在你们手上,所以分外紧张。问天敌收了鬼梁老贼双份的钱,待你们杀了会计,就找人除掉你们灭口,一来,把会计的死伪装成仇杀现场,撇清干系;二来,他不确定你们知情多少,唯有如此才可保万无一失。”

    紫荆衣跨前一步,“你如何得来?”

    “这不是重点。”

    “什么是重点?”

    “你回来,或者劝金鎏影一起回来,我有言于此,既往不咎。鬼梁那边我去周旋。”

    “这算是交易吗?”

    “如果你这么看的话。”

    “我可以一试。但金鎏影很固执,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他坚持,我不会放他一个人。”

    “我明白。”

    “鬼梁那边就拜托你了。”

    “放心。”

    紫荆衣觉得对面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此刻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威名赫赫的杀手组织的头目。万般言语混同复杂情绪一时争涌,尽皆堵在喉头。

 

    *

    紫荆衣踩着码头的阳光往回走,江风吹拂着他的衣摆。他在路边打了一辆车。司机在听广播,他望着窗外掠过的云和树,默默地一同听着甜美的女声。“近日虽轻寒料峭,但早春风物已让市民朋友们按耐不住提前踏青的脚步。东湖景区的绿梅和寒樱次第开放,吸引了众多游人驻足观赏……”

    “东湖。”

    紫荆衣在心里默念着重复。

    这个词唤起了他一年前的某个回忆。

    那是在东湖附近。解决了目标之后,金鎏影想要立刻离开,紫荆衣却提议不如顺便逛一逛。他们从“唐宋风情”历史文化老街上一路晃悠过去。老街狭窄,摊贩林立,游人如织。好容易才走到了湖边。湖水已很是污浊,上面漂浮着断梗和碎叶,但在一片日光的照耀和远山的衬托下,仍显得明丽可人。接天连日的荷在近岸的水域里田田延伸,望之难弥。荷叶盛露风动,荷花颤摇粉尖。

    但因天气过分炎热,金鎏影又非出自本心而来,生不出什么闲情逸致。他双手背在身后想要快步地走,却无奈只能在与其说是长龙更象是百足虫的人群中缓慢移动。

    忽然他手心给什么东西飞快地碰了一下。凉的。带些水意。因触碰之后旋即离开而留下水中掬月的不实感。他讶异地回头看向紫荆衣。

    “喏,盐水冰棍。”

    “哪来的?”

    “后面小摊买的。”

    “我怎么没看见有小摊?”

    “你闷着头只顾走当然看不见喽!”

    金鎏影眉毛上挂着的汗水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于是两个自诩冷血杀手的男人挤在柴米油盐的人群中,一人一根撕开包装纸,吃着盐水冰棍游东湖。

 

    *

    “你为何救我?”

    “看你被同伴欺瞒,耍得可怜。”

    “你说什么?”

    “哼,你不想想愁落暗尘为何埋伏在此?”

    “这话该我问你,你的藏身之地为何设下陷阱?你要不是心虚又何必躲我们?”

    “紫荆衣离开的时间足够通风报信,他早已和苍谈好条件,你死,他就能重回玄宗。”

    “够了!”

    “我的话你好好想想吧。”

    金鎏影的脑中不停地回荡着与问天敌的对话,挥之不去。

 

    紫荆衣打开车门走了下来。脚下是青中泛黄的短草。他本来准备直接回汽车旅馆等金鎏影回来,但路上收到金鎏影的短信,要他来这个山顶公园。搞什么鬼?他输入,发送。来了再说。屏幕跳动长条框。

    草地前面围着一圈低矮的白色围栏,围栏后面是一片人工湖,湖上停着几艘供人娱乐的脚踏船,形状有天鹅、龙、鸭子、大象和鹤。周遭空无一人,紫荆衣走到湖边。他蹲下来,看到水中有一些半指长的青黑小鱼在游动。水中“咚”地投入一颗石子,涟漪四散,几滴水飞上紫荆衣的面颊,堪堪落在那条状如泪痕的纹身上。

    紫荆衣不回头。他知道是谁来了。是啊还能有谁。

    金鎏影走到他身旁。

    好一段时间里,他们一同注视着这潭死水,各自不发一言。

    紫荆衣站起身,脚发麻。

    “阿金。”

    他很久没有这样叫过金鎏影。

    “忽然想吃盐水冰棍。”

    金鎏影用左臂把紫荆衣紧紧地圈进怀里。左肩上的伤口贴抵着紫荆衣的后肩。为他所受的伤,为他流血的伤,他将留下的伤,永久敞露的伤。他圈得他这么紧,无限温存的意态。右手抬起来,扫过他腰际,抵上他后腰。用的不是温暖的掌心,而是冰冷的枪口。

    紫荆衣先是一僵,再是一默,继而纵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

    金鎏影。

    你果然不曾了解过我。

    扳机扣动。

    因为装有消音器只有细而涩的一声。幽咽泉流冰下难,这一声冻结一生,碎裂千万句未曾说出无法说出的永沉迷塘。

    如果是抒情的老电影。这里应该有乌鸦或白鸽群集振翅。狂风卷扫枯叶成旋。波涛海面之上雷鸣电闪。似血残阳隐没于地平线。大雪纷飞如春日柳絮促促绵绵。但他们的生活不是电影。

    紫荆衣死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死在悄寂的、乏味的、人工的湖边,无风无雪。

 

    *

    如果我说很多年以后,那大概会听起来像复仇。血债背得太多,算不清彼此的欠疚。这一场决斗,已经让人分不出同样怀着满腔愤怒与痛苦的金鎏影和苍,是谁在向谁泄恨,又是谁在向谁报复。

    唯一记得的是,金鎏影的衣摆着了火。火星子飞上去沾触袖管,贴着手腕烧起来。风声呼号,随着热浪猎猎吹燃。他金色的长发翻披着被燎出焦色,若一池枯塘残荷。

    是接天连日碧红一夕死绝的累尸。

    他怨毒的咒骂随着火苗不歇地升蹿,高声震天刮肉剜耳,与此起彼伏的爆裂毕剥声相互应和,直至化作无数浓黑、轻飘的碎片与粉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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